第37章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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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女儿那种强忍悲伤的口气,令我听得心如刀割。

  “洗肾要开始了,先这样吧。”由香里挂断了电话。

  我疲惫不堪地吁了一口长气,整个人瘫坐在沙发上。到底哪些事情是真的,哪些事情是假的?到底是谁,为了什么目的,说了什么谎言,又欺骗了谁?我已经被搞得晕头转向。

  刚开始只是为了调查哥哥是否为假遗孤,没想到越查越是疑点重重。向遗孤援助团体的比留间寻求协助,却遭到言辞暗示与恫吓。回程的路上,又差点被人推入车道,若不是我及时回头,恐怕已经被车撞个正着了。甚至连岩手县的“哥哥”也打电话来,说有人看见我拿走了装砒霜的小瓶子。

  而现在——我竟然接到了自称真正的哥哥的人打来的电话。

  我到底该相信谁?

  高中毕业后,我选择成为一名摄影师,而非上班族。摄影界是个相当封闭的圈子,要成功只能仰赖严格的师徒制度、私交及人脉。但我并没有因此放弃,我持之以恒地靠着手中的相机保存了日本各地景色、历史及传统。

  一九六六年,我与为了出版我的摄影集而尽心尽力的女编辑结了婚,三年之后生下了由香里。我拍的照片渐渐受到青睐,靠着夫妻俩的收入,我们买下了一栋房子。若刨除待在难民收容所那噩梦般的一年,我的人生到这时为止都还算是幸福的。

  但当年在东北的那些遭遇,并没有随着时间流转而成为过眼云烟。那段过去宛如滴着鲜血的恶鬼之爪,神不知鬼不觉地暗中伤害着我的身体。刚开始的时候,我只是感到视野变得模糊,小字看不清楚而已,但那时我已接近四十岁,我满心以为那只是来得有点太早的老花眼。当时我正沉浸在拿着照相机跑遍全日本的快乐之中,根本没有注意自己的身体健康。

  直到眼睛的问题开始影响摄影工作,我才前往眼科就诊。一检查,发现自己得了白内障,我这才回想起当年刚离开难民收容所时,曾因营养失调而一度双眼失明。如此想来,病灶很可能早在那时候就潜藏在眼球中了,由于眼睛内的水晶体没有血管及神经,就算出现了病变也不会感到疼痛。

  白内障的恶化没办法以服药的方式阻止,水晶体中的混浊物绝对不会消失,而且水晶体无法随意更换,不能与照相机的镜头相提并论。我的视力越来越差,只剩下动手术一途。做法是将硬化的水晶核整个摘除,并植入人工水晶体。据说只进行局部麻醉,手术过程中身体会有感觉,听得见周围的声音,也可以开口说话。

  医生的说明让我越听越害怕,最后我选择了逃避。过了好一段日子,当我再度至眼科就诊时,已错过了能动手术的时机,我从医生的口中得知,再过不久我就会完全失明。我的社会地位、人际关系及价值观都在那一瞬间完全瓦解,一股人生已走到尽头的绝望感,令我整日食不下咽。我原本抱着医生有可能是误诊的期待,前往其他医院接受检查,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绝望。

  “在下初雪的日子洗眼睛,眼睛就会变得很健康。”

  我想起母亲说过的这句故乡俗谚,曾经也试着照做,迷信成了我唯一的希望,但没有收到任何效果。我失去了四十一年来肉眼所看见的世界,也失去了长年使用的文字,从那时候起,我便活在黑暗当中。

  日常生活的一切琐事都变得困难至极,就连在自己家里,我也没办法独自走动。那时由香里还是初中生,正在准备考试,我却没办法帮上任何忙。吃饭的时候,用筷子夹菜也变得相当困难,我曾经在失败了数次后,气得直接用手抓起菜肴塞进嘴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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