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章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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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陈卿言他娘没的那天,北平城下了场大雪。

  喉疾是老毛病了,天一凉就犯。没钱买药只能忍着,邻居家的婶子看不过眼,好心拿了两只梨来,嘱咐陈卿言用冰糖慢慢熬了,端给他娘喝,败败肺火。可陈卿言都已经大半年没尝过什么甜滋味儿了,也不好腆着脸再找婶子要冰糖,将梨胡乱的切了,放进大锅里煮,小人儿蹲在炉火旁,眼睛被熏的通红落泪,时不时的用破袄袖子抹上一把,看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雪,心里盼着他娘早点儿回来。

  刚用纸糊过的窗户,不消一日又被吹得破烂。陈卿言裹紧了衣服,仍觉得风像是长了眼似的,专挑他袖口、脖领的地方往里头钻,陈卿言冻得受不了,想找找还有没有剩下的纸再将窗户糊上一层,刚站起来,就听见院里传来几声猛烈的咳嗽,肺叶仿佛已经成了两扇破旧的风箱,艰难的拉扯着,连喘息一下都变得艰难痛苦极了。

  陈卿言先是一愣,随即就推出门朝着他娘奔去,他照例像往常一样一头扎进母亲的怀里,却发现今时不同往日,母亲的身上竟要比他还冷上几分。

  “我的儿……”明明才三十多岁的女人,眼角却带了大半辈子的风霜,她想要伸手去紧一紧儿子的领口,刚一张嘴又是一串停不下来的咳嗽。

  “娘,快进屋。”陈卿言懂事的很,他知道这几日母亲的身体不痛快,他虽然肚子饿得要命,却也没有心思去母亲的衣襟里寻那冻得梆硬的窝头,只是稳稳的扶着母亲一步一步的朝屋里走。

  “娘,你喝。”陈卿言一回屋就献宝似的,盛了炖得软烂的梨汤递给母亲,“李婶给的。”

  女人一进屋就侧卧在床上,从院里走进屋来的那短短的几步路,像是已经用尽了她浑身上下全部的力气,伴随着胸脯剧烈起伏的是她不同于平日的短促呼吸声,眼皮重的要命,好似下一秒就要沉沉睡去,她正迷糊,却听得耳边一声稚嫩的童音,可不正是陈卿言在叫娘。

  “好,娘喝。”女人接过碗,抿了一口梨水,嘴里却像是失了味觉似的,尝不出什么滋味,舌根底下只剩下了不知从哪儿来的苦,梨汁顺着喉咙艰难的滚下去,却勾起了一股咸腥,女人的肩膀耸了起来,终于还是没能忍住,一口殷红的血喷在了碗里,连同陈卿言那张被吓得惨白的脸上。

  那一口血断了女人的气数,她再也不会听见陈卿言哭喊着要娘的声音,也感受不到陈卿言使了多大的劲儿去摇晃她那渐渐冰冷僵硬的手臂。

  冰冷的身子被席子一裹,抬进了那口薄薄的棺材,她没能给陈卿言留下一句话,自然也没能告诉她的儿:“娘对不住你,棉袄破了来不及给你缝一缝。”

  “娘,我给您送钱来了。”

  十字路口摇曳出暖黄色的火光来。陈卿言半蹲着,将手里的纸钱一叠一叠的放进火堆里,看着它们负载着活人的念想,升腾成一缕青烟,终是燃成了灰烬。

  陆觉还是给纪则书老老实实的解释了一通,当然,那位搅得他心神不宁的说相声的,他也一一向纪则书交代了。纪则书这人挺怪,他自己这方面正经寡淡的很,虽然时时嘴上爱说上几句,但是却能由着陆觉的性子胡来。

  “你自己看着办。”纪则书只撂下了这么一句,“别到时候在陆叔叔那里交代不了。”话虽这么说,但纪则书瞧着陆觉现下这副姿态,倒是不怎么担心了——与他哪一次兴致盎然都无异,这份欢喜来得也快,去得也快,陆觉这样多情又是薄情的人,自然是处理起来轻车熟路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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