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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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常人眼里,他身上,由里到外透着股子大公无私的傻气。

  他家三兄弟都是有故事的人,算得三怪:

  兄长“懒搞得”,长年窝着不出工,还总恨恨有声:“懒搞得,懒搞得”。比家看户,他像与所有人都结下梁子:菜园按人头划,七尺汉子跟个爬地伢同样,一分地。年终分粮,多口人家倾巢出动,打劫般,又担又抬往家搬。轮到他,分的点口粮,摘下草帽就够装,糊口都勉强(政策规定,粮食分配,由按人头的“基本口粮”,和少许的“工分粮”、“肥料粮”三部分组成)。

  对他来说,做活当头牯牛使,分粮当只虫子喂,即搞集体。真理从来都不深奥。他看得太清楚,受刺激也就太深。“懒搞得。我才不给别个养伢呢。懒搞得。”从不讳言。

  明明每天干活记工分,年底分配兑现,公公平平,全是给自己挣工分呀。“多劳多得、按劳分配”的社会主义至高原则,怎就被他奇特地解读成,纯粹吃哑巴亏的“给别人养伢”。直白的论断,颠覆认知,让人印象深刻。不过细想,伢越多,按人头划的自留地、和同样以人头为主的分粮,就越占便宜。若再把菜园的物产,尤其是低价分得的相对富足的口粮,逢赶集捎去,哪角落里偷偷以十倍以上的高价轻松出手,多口人家的日常开销,都妥妥的了。日子普遍好过得多。看,土改时不足五十人的村子,虽经天灾三年的重大生存重创,却细菌繁殖般,而今已达整整一百三,就是人们对这分配原则的真实解读?

  “老子过去帮人(当长工)都比这强。地主老财要你出力,他还把你吃饱噻。”魁梧的单身汉,似有血海深仇。乌青着张四方脸,咬牙切齿。人听着都怕沾火星。那叫王八吃秤砣,铁了心。不受待见的变态者,要不是世代贫农的好出身,无辫可揪,加上互助组时期,大红大紫的全乡模范的背景,历来大会小会,早把他批斗成鬼了。

  一大男人不出工,单靠论人头分的点“基本口粮”,竟长久活着。维持生命的奇观,靠的他与常人迥异的生存策略,“休眠”养命法:算计着,平均到每天的一点口粮,早上吃了下午饿;下午吃吧,上半天又熬不过。于是,平衡点找在了白昼的正中——每天午时才慢吞吞起身弄火,一天一餐。非常态不分昼夜的死睡,使他灰头土脸,瞅人都瞳孔放大似的。妙的是,睡眼惺忪人,就从没分清过当下是上午、下午,成了村里笑话。

  他小弟“春儿”,也是个怪。腰别蚌壳篓,能爬树割漆;抿片树叶,能飘出各色鸟鸣,甚至老母猪发情的闷叫,还唱得一口俏山歌,吹得手好唢呐。别看才十六七的,人都还没长定型,可方圆几十里,凡红白喜事,总有人来接请。阳光少年,太有才。

  他家颇有名气,也许还缘自几辈人光生儿子、历世不衰的一支奇脉。

  由此三兄弟都极有成就感。尤其齐巴子,任性。那臭脾气来了,说话全不兴过脑子。尖声尖气,开口闭口的“死卵”(性无能者、窝囊废物),堪称镇众之神器。

  下死手。打人打脸,不留情面。

  ☆、第4章、真经菩萨

  大课堂里的教材,远不止这些。

  每天长达十几小时出工,晒死淋活。但如佛经偈语所说,“下下人有上上智”(卑贱者最聪明),经长年集体化历练,大家早已应对得游刃有余:

  临出工了捧个大碗,红苕南瓜,慌张张往肚里填,直至极限。“猪胀开,狗胀歪,人胀哼哼起不来”即留影写真。这叫“吃得”。别瞧他们干活老站着不动,病殃殃半天一锄,像害大病的,可全攒得满肚子典故,会侃。有谱没谱的,惊险家常的,八卦起来通天彻地,就树上雀子,都再不见往别处飞。这叫“站得”。从早到晚,耗得前胸贴后背了,还能生生撑着,面不改色。这叫“饿得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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